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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00:01.43]父亲 这辈子
[00:04.39]父亲是袁尚唯一的木匠
[00:07.29]在他生命的最后十年
[00:09.37]唯一接到的活是给人打棺材
[00:13.41]袁尚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村子
[00:16.77]这个小主要说的是人口
[00:20.04]记得通点风水的大伯有一年对我说
[00:23.84]原上这地方半坡半平的不聚气
[00:27.97]人口不敢超过六十
[00:30.64]过六十就有灾
[00:32.98]待死过几个人
[00:34.50]灾就过去了
[00:36.58]开始不信
[00:37.96]后来细数人丁往事
[00:39.90]还真是个
[00:41.50]这些年死了走了多少人呢
[00:44.98]从我记事起
[00:46.34]人口好像真的没有过六十的县
[00:50.50]袁尚虽然小
[00:51.96]却是个能人辈出的地方
[00:54.61]张铁匠
[00:55.71]李灭匠
[00:56.79]刘瓦匠
[00:57.93]井蛮匠
[00:59.45]每家男人都有点手艺
[01:01.97]最不记得也能给人打个土砖
[01:05.29]土砖一块五六十斤
[01:07.19]一天打一百多块
[01:08.97]一块块麻起来长城似的
[01:11.63]需要一身蛮力气
[01:13.49]这就是蛮将
[01:15.55]现在想来
[01:16.77]人人习艺
[01:17.95]这和今天的千军万马上大学如出一辙
[01:21.87]本事才是生存的第一法门
[01:25.82]最风光的要属木匠
[01:28.08]要是木匠干活不收钱
[01:30.14]那就是以工换工
[01:32.00]规矩是一换三
[01:34.26]就是他干一天木工活
[01:35.98]你得给他出三天地
[01:38.52]但木匠手艺没深浅
[01:40.52]十年学徒不成意的大有人在
[01:44.16]父亲属于无师自通的那种
[01:46.50]听奶奶说过
[01:48.06]父亲还很小的时候
[01:50.00]家里请木匠打柜子
[01:51.98]他天天围着木匠师傅转
[01:54.70]人家吸袋烟的功夫
[01:56.48]他就把家事捞在了手里
[01:59.36]有天夜里
[02:00.72]院里叮叮当当彻夜不息
[02:03.84]人们早晨起来发现多了一只崭新的板凳
[02:08.62]那是父亲一夜没睡
[02:10.54]偷了师傅的工具
[02:12.16]抢了板材一夜打成的
[02:15.24]那一年他十三岁
[02:18.89]乡下有两种手艺最相似
[02:21.53]一个是木匠
[02:22.73]一个是油衣
[02:24.31]人吃五谷杂粮生百样病症
[02:28.12]依依单纯了可不行
[02:30.22]得样样下得了手
[02:32.36]木匠也一样
[02:34.02]没有谁家嫁个姑娘同时请三五个木匠师傅来打嫁妆的
[02:39.16]不同的活路要求把人逼出了十八般手艺
[02:43.50]有了十八般手艺才能踩得动傣家门头
[02:48.32]父亲是位有德行的木匠
[02:50.76]他的同行侯师傅讲过一个故事
[02:54.13]有一年
[02:55.03]一家人盖房子
[02:56.59]几个木匠负责木工活
[02:58.91]父亲是木工头
[03:00.81]他和别人不同的地方是会设计绘图
[03:04.03]一张报纸上画出房型
[03:06.47]梁多长
[03:07.49]岭多长
[03:08.61]前坡多少度
[03:09.87]后坡多少度
[03:11.21]配多高的山墙多高的岩墙才漂亮
[03:14.87]一目了然
[03:17.21]主人家做饭的是位老婆婆
[03:19.57]七十多岁了
[03:20.85]大约眼神不好使
[03:22.73]有一天端出的菜里有只毛毛虫
[03:25.77]别人都不往里伸筷子
[03:27.73]只有父亲一口一口吃的有味儿
[03:30.93]饭后大家问
[03:32.69]你没看见一只虫子吗
[03:35.01]父亲说早看见了
[03:38.27]父亲十六岁独立干活
[03:40.67]到死那年兴艺整整五十七年
[03:45.01]这是个十分可怕的时场
[03:47.61]连峡河的水都流得累了
[03:50.21]都懒得流了
[03:51.67]如今只剩下碗口粗的一股
[03:54.49]只有下过一场暴雨才活过来一回
[03:58.96]在精湛的手艺也有过气的时候
[04:02.30]意不过气
[04:03.34]时过气人
[04:04.82]所谓时也
[04:05.90]事也 犟也
[04:06.96]降不过娶媳嫁女
[04:09.86]乔迁新家
[04:11.30]家具店里品类齐全又便宜
[04:13.82]连房子也已经没人再盖了
[04:17.00]死前的十年
[04:18.38]父亲已基本无活可干了
[04:20.72]要说有活
[04:21.98]那就是给人打棺材
[04:25.02]没有棺材打的时候
[04:26.74]父亲经常站在村口送村子里的吉普车走远
[04:31.42]直到看着他飘飘忽忽变成一只鸟
[04:35.00]一个小黑点儿
[04:37.79]那几年
[04:38.85]因为西秦岭黄金矿产的开发
[04:41.71]很多人开始越过漯河去河南省灵宝市株阳镇干活
[04:47.23]朱阳离我老家并不远
[04:49.27]虽然是两个省
[04:50.67]就只隔着一道漯河
[04:52.67]洛河宽广
[04:53.93]把它们隔成了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
[04:58.24]朱阳河的水混着一座座选矿场的浑浊伪渣汇入黄河
[05:05.18]峡河水载着山与落叶奔向长江
[05:10.28]近水楼台
[05:11.94]村里人一直有在矿山做工的传统
[05:15.26]本乡的峡河与亩矿从一九五八年就开始开采
[05:19.88]他先机教会了人们许多后来的课程
[05:24.97]潮海和大牙第一次去株阳王玉金矿打工的时候
[05:29.33]父亲也在
[05:30.79]他是看着这些孩子长大的
[05:33.99]潮海二十九岁
[05:35.59]大牙三十九岁
[05:37.61]潮海家离我家最近
[05:39.61]说起来是我表姐夫
[05:42.24]大牙是我同学
[05:43.90]一条板凳一年级做到六年级
[05:47.18]他学习成绩不怎么样
[05:48.98]特别能起早
[05:50.64]冬天体质红红的大火盆
[05:53.22]整个教室因此而温暖
[05:56.44]在山西二峰山铁矿石
[05:58.56]他曾随我学艺
[06:00.08]算我半个徒弟
[06:02.53]潮海虽然快三十岁了
[06:04.51]但从来没有出过院门
[06:06.63]和老婆分手那一刻
[06:08.21]就像生离死别一样
[06:10.45]旁边的大牙差点削掉了镶金的门牙
[06:14.25]乖乖
[06:15.21]又不是不回来了
[06:16.45]要不把它吞下肚算了
[06:19.64]朝海把行李卷放进车的后备箱里
[06:22.72]把媳妇儿煮的一袋鸡蛋抱在怀里
[06:25.68]钻进了大屁股吉普车
[06:28.00]车上已经挤了十几个人
[06:30.06]都是进祥同村的小伙子
[06:32.42]有在矿上干了多年的老工人
[06:34.74]也有像朝海一样的新手
[06:37.72]大牙砰的一声把车门关上
[06:40.26]又用脚踹了两下
[06:42.04]确认已经关死才放下心
[06:45.16]他把驾驶副座的车玻璃摇下来
[06:47.72]立即一股热气冒了出来
[06:50.62]他轰一声发动了车子
[06:54.74]父亲看着已经忘记了这是第几次送年轻人离开村子了
[07:00.84]但他记得这些年多少人离开
[07:04.16]多少人回来
[07:06.36]这会儿父亲心里的滋味只有我最明白
[07:10.40]因为这些年他也是这样送我的
[07:15.84]过了几天
[07:17.02]我离家去天水
[07:19.28]父亲洗了手脸
[07:21.10]在祖先牌位前燃一炷香
[07:23.80]一阵鼓咚
[07:25.60]有时送过竹园
[07:27.32]有时送到二道湾
[07:29.26]他总是走在前面
[07:30.96]仿佛是我在送他
[07:33.30]他问啥时候回来
[07:36.00]我说不知道
[07:38.70]走一段
[07:39.34]他又说
[07:40.68]不干这个
[07:41.38]不行
[07:42.46]我说不行不会别的
[07:47.28]的确不是没有想过改行
[07:50.28]想改需要多少年的铺垫
[07:54.04]女怕嫁错郎
[07:55.52]男怕入错行
[07:57.30]知道错了也得走到底
[08:00.12]这些年里
[08:01.30]亲眼见过了多少生死
[08:03.52]不是不怕
[08:04.86]是怕也没用
[08:07.74]最后他说
[08:09.98]钱是小事
[08:11.44]命是大事
[08:13.10]我说
[08:14.12]是